第6章

當張四哥帶著路恭行一家趕到之時,已是暮色昏沉的傍晚時分了。

原以為被張四哥誇上天的“吳神醫”是某個醫館的坐堂郎中,想不到卻被帶到了一家豆腐坊門前,路恭行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大半截。

尤其讓路恭行一家人感到心寒的是,傳說中的吳神醫竟然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

在很多人的心目當中,郎中的年紀越大經驗就越豐富,幾乎所有的名醫都是上了年紀的老者,而這個吳子山吳郎中年紀輕輕,這讓路恭行路老爺很不放心。

“這位兄弟,我看這吳神醫……好像也很一般,他真能治好我兒麼?”

就好像是在說起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張四哥說的輕描淡寫:“子山兄弟連我的絞腸痧都能治的好,你兒子不過是鬨肚子罷了,肯定不在話下。”

雖然路恭行對年輕的吳子山多有疑慮,奈何寶貝兒子已經奄奄一息,實在顧不了那麼多了。

“吳神醫,我兒害了急診,您家千萬要救一救。”

看到路家小少爺的病情,吳子山頓時皺緊眉頭:這孩子的病情相當嚴重!

原本白白胖胖的孩兒麵出現了明顯的褶皺,肉嘟嘟的小臉蛋出現了皮膚鬆弛的跡象,呼吸急促心跳極快,額頭滾燙如同炭火,顯然正在發高燒。

褪下小孩的衣褲,一看之下愈發心驚:小屁股上滿是如水一般的稀屎,其中還夾雜著暗紅色的淤血——那是破損的腸粘膜!

這是典型的惡性病毒性腸炎。

惡性病毒性腸炎,是一種常見的消化係統疾病,若是身強體壯的成年人,隻要發現的及時基本不要緊,甚至可以憑藉自身強大的免疫係統硬扛過去,若是小孩子……可就危險了。

因為幼兒自身的免疫係統不完善,尤其是在缺醫少藥的古代,幾乎就是絕症,所以纔有了“閻王痢”這個可怕的名字。正常情況下,尚未斷奶的嬰幼兒得了這種病,基本無解,致死率高達七成。

“孩子多大了?”

“五歲。”

五歲?這樣的年紀已經有了基本的免疫能力,怎麼會嚴重到這種程度?

“孩子發病多久了?”

“前日辰時。”

既然前天就已經發病了,就應該儘早醫治,為何耽誤了兩天才找人醫治?

“當時隻是說鬨肚子,就用了些當歸白芷丸,又服了人蔘首烏湯……”

孩子鬨痢疾,服用白芷、當歸之類的收斂藥劑當然冇錯,但人蔘、何首烏這樣的補藥就大錯特錯了。

如同路恭行這樣的有錢人家,又是老來得子,自然對這個孩子寵溺萬分,有事冇事就弄點補藥什麼的。平時也不算什麼,但在下痢之時進補,便如抱薪救火越補越糟。

現在說這些,已是正月十五貼門神——為時已晚。

路恭行路老爺急的眼眶子都要裂開了,講話的聲音變得異常沙啞:“我家孩兒還有的救麼?還有救麼?”

雖說這孩子的病情確實沉重,但醫生終究不是神仙,治病救人這種人絕對不能逞強,就算吳子山能治這個病,也得謹慎一些:“令郎這病……我也說不好,若是早些來診就好了。”

安民堂的孫神醫也是這麼說的。

“我路氏一門僅有這一棵獨苗,若是救不得路家就要絕嗣了呀。”說著說著,路恭行已是老淚縱橫:“隻要能全我兒性命,診金藥費儘管開口,即便是傾家蕩產亦無所謂。”

“這不是錢不錢的事兒,令郎的病情已經延誤太久,怕是有些棘手。”

聽了這句話,路恭行路老爺的腦袋裡頓時“嗡”的一聲,頓時感覺天旋地轉,差點當場暈死過去。

“我是郎中,不是神仙,不敢保證一定能治令郎的病,最多隻有五成把握,治還是不治你自己決定。”

竭儘所能搶救病患,乃是醫者天職。但卻一定要把有可能出現的最嚴重後果明確無誤的告訴病人家屬,以免出現不必要的糾葛。

對於這個孩子,吳子山隻有五成把握,卻不敢打包票。

聽到“五成把握”這四個字,就好像是打了一劑強心針,原本已經絕望的路恭行頓時就來了精神,彷彿刑場上的死囚突然聽到了大赦的訊息,一把抓住吳子山吳郎中的手,說的斬釘截鐵果斷決絕:“治,一定要治。”

路家小少爺已經奄奄一息了,彆的郎中都已經“放棄治療”了。這種情形之下,彆說是五成把握,就算吳子山連一成把握都冇有,隻要他願意死馬當做活馬醫的試一試,路恭行也肯定會答應。

“病情如火,片刻也耽擱不得。”吳子山大聲說道:“你們這些人,得聽我指揮,要你們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但有所命,無不遵從。”

“病房裡有點冷,需要多燃幾個炭爐,再燒些沸水,必須保證在整個治療過程中炭火不斷熱水不停。”

正是滴水成冰的隆冬時節,多燒幾個火爐完全就是合情合理的要求

“還要幾斤上好的燒酒,越是烈酒越好。”

路恭行路老爺是本地有名的富商,時常帶領龐大商隊把絲綢販運到北方的草原上,也是見過大場麵的。當此生死攸關的關鍵時刻,精明乾練果斷決絕的性情頓時展現出來,指揮著一眾的丫鬟婆子管家仆役,瞬間就將所有事宜安排的有條不紊:“速取幾個暖手爐來起火燒水!”

“速去買最烈的烈酒,切不可耽擱。”

片刻之間,就已燃起了六個暖手的銅爐,病房之中頓時溫暖如春。

先以火爐取暖,再用烈酒擦洗孩子全身,做完這一切之後,吳子山說道:“好了,我要用祖傳秘方給令郎治病了,冇有我的呼喚誰也不許進來。若是貿然闖入,需後果自負。”

很多郎中都有所謂的“祖傳秘方”,既然是秘方肯定不能被外人知曉,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犬子的生死,路家的香菸血脈就拜托給您了。”路恭行朝著吳子山深深一躬:“拜托了。”

“救死扶傷醫者本分,生死所繫性命相托,我定會竭儘全力救治病患。”

路恭行最後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兒子,腹中雖有千言萬語,最終卻什麼話都冇有說,順手關閉了房門走了出來,好像門神一樣站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