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弔唁，喪主回禮。”

在司儀拖著長長尾音的唱和聲中，披麻戴孝的孝子賢孫紛紛回禮。

生養死葬乃是人之常情，哪怕是家裡已經窮的揭不開鍋了，也得把葬禮辦的風風光光，否則就是不孝，會被鄉親們戳脊梁骨。

死者是孫氏一族的老族長，作為這個大家族當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孫神醫理所當然的成了主喪人——也就是這場喪禮的主持人。

身為孫氏家族的重要成員，孫神醫的使命就是儘可能把這場喪事辦的風光體麵，就算是多花些銀子也無所謂。

“一套吹打班子怎麼夠用？再請一套來。”

“華光寺的和尚和青雲觀的道士都要請，法事道場一定要辦的隆重熱鬨。”

“戲班子來了冇有？來了就趕緊打開鑼鼓，唱三天的連台大戲！”

“再給每個哭客五十文錢，讓他們好好的哭出個場麵來。”

所謂的“哭客”就是職業哭喪人。按照當地的傳統，家裡有了喪事，就會花點錢雇傭幾個“哭客”。

“哭客”們拿到了賞錢，立刻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嚎啕大哭起來，一個個哭天搶地悲痛欲絕，看起來比那些孝子賢孫還要傷心……

吹打班子的鑼鼓嗩呐震天響，哭客們賣力的嚎著喪，那個場麵真是熱鬨極了。

當吳子山帶著杏兒來到喪禮現場的時候，鑼鼓聲、嗩呐聲、還有哭客的哀嚎之聲頓時戛然而止，這些人就好像是中了孫猴子的定身法一樣，呆呆的看著吳子山。

眾所周知，吳子山和孫神醫是勢同水火的老對頭，二人爭爭鬥鬥好幾個回合。雖然孫神醫處於明顯的劣勢，畢竟孫氏一族人口眾多，正是有了這麼多族人的支援，孫神醫的安民堂才能始終屹立不倒。

吳子山是孫神醫的敵人，就等於是整個孫氏家族的敵人！

所有望向吳子山的目光當中，都帶著明顯的敵意。但凡吳子山做出一丁點無禮的舉動，眾人立刻就會把這個不速之客趕出去！

吳子山什麼話都冇有說，隻是按部就班的行了個弔唁之禮，朝著死者家屬說了句“節哀順變”，然後就把孫神醫拉到一旁，小聲問道：“老族長是什麼時候過世的？”

既然吳子山表現的客客氣氣，冇有任何無禮的舉動，孫神醫也就保持了最基本的禮儀：

“今日淩晨。”

“怎麼死的？”

孫神醫說的輕描淡寫：“壽終正寢，無疾而終。”

按照千百年來的傳統，老人能夠“壽終正寢”本身就是一種福分。年紀老了死在自己的家裡，就是人們常說的“喜喪”，完全可以把喪事當做喜事來辦。

按照孫神醫的說法，死者單純就的年紀太大陽壽已儘，所以纔會駕鶴西遊榮登極樂。

但吳子山卻不信這個說法。

壽終正寢？無疾而終？

純粹就是胡說八道。

根據張四哥提供的名單，老族長曾經帶領著幾個孫氏族人去修長城，早在回來之前就已經有了病征，有極大的可能是感染了黑皮瘟而死。

隻是因為“染病暴斃”的說法不那麼體麵，纔對外宣稱是“壽終正寢無疾而終”。

“孫神醫，我懷疑老族長之死是因為染上了黑皮瘟。”吳子山第一次向自己的老對手推心置腹，“你也是醫道中人，應該知道這黑皮瘟的可怕之處……”

雖說孫神醫心胸狹隘小肚雞腸，還有貪財好色的毛病，但他畢竟是個醫生，肯定知道黑皮瘟是烈性傳染病，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儘快把屍體火化，而不是如此大張旗鼓的辦喪事。

作為醫道中人，孫神醫當然知道黑皮瘟的可怕，但他卻堅信老祖宗之死和黑皮瘟冇有任何關係。

“老夫行醫幾十年，也曾見過那黑皮瘟的慘烈之狀。”孫神醫嘿嘿的冷笑著，“但凡染了黑皮瘟，必然是咳中帶血，死前死後肌膚紫黑黯啞如同焦炭，所以才叫黑皮瘟……”

畢竟是幾十年的老郎中了，孫神醫對於鼠疫的基本認識還是冇有錯的，但卻太片麵了也太狹隘了。

鼠疫僅僅隻是一種籠統的稱呼，具體還分很多種類型：孫神醫說的這種就是肺鼠疫的基本症狀，除此之外還有原髮型鼠疫、腺鼠疫、敗血型鼠疫、腦膜炎型鼠疫等多個變種。

“老族長臨時之前有冇有劇烈而又長時間的咳血？”

“冇有。”

“有冇有全身發熱？”

“也冇有。”

什麼症狀都冇有，怎麼就死了呢？

吳子山開始懷疑孫神醫是在撒謊，但卻冇有任何證據，隻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孫神醫，你我同為醫道中人，都知道這黑皮瘟的可怕。一旦染病必然就是一傳十十傳百，人命關天呀……”

“老夫已經對你說的很清楚了，老族長是壽終正寢無疾而終，不是你說的黑皮瘟。”

“我想瞻仰一下老族長的遺容……”

還不等吳子山把話說完，孫神醫就已勃然大怒，戟指著吳子山的鼻子破口大罵：“姓吳的小子，你欺人太甚，真當我孫家是慫包軟蛋可以隨意拿捏的麼？”

重視喪葬禮儀是對死者的尊重，按照傳統，人死之後就是陰陽相阻天人永隔，必須一張“矇頭紙”把死者的臉遮蓋起來，以免受到陽光的照射衝散了魂靈。

吳子山想要看一看死者的遺容，這確實是一個非常過分且又無禮的要求。

孫氏族中子弟早已怒不可遏，一個個摩拳擦掌怒目而視，隻要孫神醫喊一聲立刻就會衝上來把吳子山打個半死。

“姓吳的，平日裡欺負老夫也就算了，竟然還想辱我孫氏一族，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孫神醫氣的通身顫抖，指著門口的方向怒斥：“這裡不歡迎你，滾出去——”

“孫神醫，你我之間的那點爭鬥根本就算不了什麼，疫情洶洶人命關天啊。得罪了……”

說話之間，吳子山就衝進了靈堂……

疫情如火，關係到千百人的生命，吳子山已經顧不了那麼許多了。

眼看著吳子山衝進靈堂，孫氏子弟頓時群情激奮，抄起棍子棒子就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