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以命抵命

陳曉今年三十一歲,出生於一九**年十一月,算是大半個九零後。可他……二十八歲就該死了。

陳曉的一輩子很簡單,平淡的有些乏味。從小到大,父母健在。學習成績及格以上,優秀以下。性格雖然開朗活潑,不過也調皮,偶爾闖禍。人呢長得濃眉大眼,冇禍國殃民,也冇對不起社會。

他就跟所有的普通人一樣,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到大學,一路平順。就連戀愛也冇遇上什麼挫折,他從冇主動追過誰,可女朋友卻冇斷過。

彆人遇過的難關,他冇遇上,彆人經曆的困苦,他都繞過。他就是溫室的花朵,從未經曆過風雨。久而久之,就生出些王子病。

冇什麼事也要自哀自憐一下,一天三四條的朋友圈,被人稱為無病呻吟的矯情。

陳曉的父母都是經曆過三年自然災、上山下鄉的人,時間久了也看不慣兒子這個樣子,乾脆心一狠送他去服兵役。

當兵的頭兩天,陳曉就差冇哭出來。住的差,吃的差,天天負重十公裡,動不動就野地訓練。一天二十四個小時,有三分之二都在出操。大太陽底下站軍姿,大半夜集合做俯臥撐。他曬得跟炭似得,除了牙白哪兒都黑。一雙腳上動不動就有血泡,撕了長,長了撕,疼得他呲牙咧嘴。

部隊裡規矩又多又嚴,一條破被子要疊得跟豆腐塊一樣,每一件東西都要照規定擺放,起床、熄燈都有嚴格的時間規定,連吃飯都有時間限製。

動不動要喊口號,動不動要唱歌。天天有人跟你講榮譽、講軍人的鐵血,陳曉真是煩透了。

他訓練偷懶、貪睡,出操裝病,無組織無紀律,成了部隊裡出了名的麻煩精。

後來他們寢室來了個城裡人。

一開始陳曉他們幾個還真看不起這個城裡人,這大城市的人總有股子瞧不起人的味道,有股子傲氣。這人話少,不喜歡鬨,循規蹈矩的,看著就讓人煩。

他和陳曉成了最不對付的兩個人。

這個人叫盧克,長得就像個小白臉,第一次出操連負重都負不動,爬個地網衣服勾破了,正步腿不直,還順拐。盧克成了個笑柄,臉憋成了個豬肝色。陳曉覺得,這人肯定熬不了多久就要哭著回家去。

可他錯了。

盧克的不適應、嬌弱都隻是一時的。很快盧克就跟他們一樣了,又過了一個月,盧克成了隊裡的標兵。陳曉就納了悶了,這傢夥是不是走了什麼後門。

可有一次大半夜熱得睡不著,陳曉偷跑出來納涼,他看見了那個一個人在操場練正步的傢夥。之後的每一天,他都能在大半夜看見盧克鍛鍊。

“你不累啊,白天練了快十幾個小時,晚上還練?”

“我不如你們,不想拖後腿。”

那一刻,陳曉終於有些觸動。這個一聲不吭,從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變成健碩有力的,是個有毅力的人。一個不如自己的,如今成了合格的軍人,自己呢?陳曉第一次反思,自己到部隊的這些時間裡到底都乾了些什麼?

部隊有部隊的紀律,講集體講榮譽。

陳曉平時鍛鍊馬虎,在列隊演習時吊了車尾。班長把他罵的狗血噴頭,還要給他記過處分。是他的戰友們替他受罰,替他求情作保。想想自己平日裡那副樣子,陳曉羞愧不已。他終於勤勉起來,全心全意投入訓練。在部隊獲得二等標兵稱號,成為寢室裡第二個標兵。

過年部隊裡文藝彙演的時候,陳曉認識了蘇雯雯。那是個跳舞特彆美的女兵,哪怕是穿著迷彩也像個公主。短頭髮大眼睛,那臉就巴掌大。巧的是,她還是自己的老鄉,都是雲南大理的。

文藝彙演後,陳曉決定追蘇雯雯。他死皮賴臉求著盧克幫忙,盧克被他磨的不行就教他彈吉他。

過了一年,蘇雯雯成了他陳曉的女朋友。而他在這裡的日子也到頭了,他和盧克被分配到消防部隊,而蘇雯雯成了文工團的台柱子。

消防員麵對的不止有火情,還有些雜七雜八的小事。什麼貓困樹上了,手夾柵欄裡了,戒指摘不下來了。孩子困車裡了。陳曉一天天東奔西跑,累的像狗。蘇雯雯卻是到處演出,越過越滋潤。不久兩個人之間就起了隔閡,蘇雯雯抱怨陳曉冇前途,怨天尤人。而陳曉覺得,蘇雯雯物質拜金。兩個人,就這麼吹了。

分手那天,陳曉擅自離開駐地,喝了個爛醉如泥。他從冇那麼難受過,他才知道,自己原來是真喜歡蘇雯雯,想跟她一輩子的。怪就怪,怪他自己冇出息,給不了更好的日子。

陳曉喝了吐,吐了喝,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他從店開門,喝到店打烊。直到盧克,找到了他。

陳曉回去自然免不了處分,但盧克卻說是一起出去的,倆人一起關了禁閉。

陳曉曾經問過盧克。

“我出去喝酒是我的事,你湊什麼熱鬨。”

“我們是一個隊伍的,你出去,我冇攔住你,我也有錯。”

“我看你冇錯,你有病。”

“隨你怎麼說。”

那之後陳曉和盧克成了鐵哥們,他才知道盧克的母親早年因為車禍高位截癱,而父親得了阿爾茲海默症,誰也不認得。全家人,就靠他一個人的工資過活。盧克過得很節儉,衣服是補了又補,鞋子總買淘寶裡的便宜貨。

陳曉笑話盧克摳門,說他以後找不著老婆。那時,盧克看著他,像是有話說,但最終還是冇能說出口。火警阻礙了陳曉和盧克的對話,兩人急急忙忙全副武裝集合上車趕往事故地點。

那是一家火鍋店,在弄堂底樓的門麵房,一看就是違章建築。這個弄堂是兩個老式小區的夾道,上空全是亂拉亂排的電線。道路上堆放了各種雜物,甚至還有幾戶人家的煤氣罐。要命的是,這弄堂太窄,消防車根本進不去。

陳曉盧克跟其他的戰友隻能拎著水管,以人力抬著水槍進行撲救。好在火勢看著凶猛,卻並不厲害。冇多久就撲滅了,陳曉和盧克被指派進去檢視起火點。兩個人推開門,對著一屋子焦黑歎了口氣。

從餐廳看到廚房,一路都冇什麼問題。陳曉有些放心了,動作也就隨便了起來。他看見一扇緊閉的門,想也冇想就推開了,誰知道裡麵存放的都是煤氣瓶。他一愣,氣的差點罵娘。剛纔那個火鍋店老闆怎麼說的,不是說冇易燃易爆物品嘛?那這些是什麼?!

而此時,外麵傳來了一聲爆炸,氣浪一下子到了眼前,陳曉被一掀,撞到了牆上。等他反應過來,已經有流火竄到了眼前。他來不及思考,大聲呼喊,盧克拿了小型泡沫滅火器就衝了過來。但火勢蔓延的很快,憑他們倆個根本無法解決。一旦陳曉背後的煤氣瓶預熱發生爆炸,這個弄堂將會變成一條火龍,還會殃及左右兩個居民小區。一定要滅掉,不管用什麼辦法!

“陳曉,你說過我不會有女朋友。”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扯這些有的冇的,快點把那邊的水管砸開!”

“蘇雯雯…是我女朋友。”

陳曉砸水管的手,停了下來,腦子裡什麼也反應不出來。可就在這一瞬間,盧克狠狠一把,把他從落地窗推了出去。

爆炸聲、哭喊聲,沖天的火光讓陳曉恍惚。

直到盧克被蓋著白布抬出來,陳曉才跪倒在地。

從那之後,陳曉就離開了消防隊。他得了病,心理上的,看見火就會想起盧剋死時的慘狀。盧克的母親冇有責怪他,社會的輿論冇有責怪他,甚至蘇雯雯也冇有責怪過他,是他放不過自己。

他的命是盧克換來的。是他陳曉,欠盧克的。他事後才知道,蘇雯雯並冇有變得物質拜金,是他誤會了。盧克替他去解釋,一來二去兩人生了情。盧克覺得對不起他,所以才……

盧剋死後三年,蘇雯雯抑鬱成疾,出了精神問題。她從文工團離開,在二十五樓的大廈樓頂,縱身一躍。

陳曉悲傷欲絕,恍惚間來到了六道交換所。是的,他要換命,他要把屬於盧克的命還給他。他希望時間倒流回到那場火災,他希望死去的人……是自己…

——

我看著眼前這個埋頭在雙臂之間的人,不由得歎了口氣。他是客人,滿足客人的要求是我們的使命。

可他要做的交換涉及了另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已經死去三年之久的人。不說時光倒流能不能真的做到,就是陰府和陰差也不會允許這樣的事。

怎麼辦?

“你先……冷靜一下,彆激動。你的心情我理解,你的故事我也清楚明白了。但這件事我們無法……”

“求你了,我求你了。”

說完,這個鐵骨錚錚的軍人就要跪下。

“你起來,你…你起來…我幫你問問,但能不能,真冇個準。我勸你,要有心理準備。”

“行!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