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捨命相救
“嗤——”西南方向,半空中忽然炸開了一道禮花,青藍色的火星拖曳著閃爍的光尾四散飄飛。
關文吃了一驚,稍加思索,立刻奔出了院子,向禮花升起的地方衝去。
他有種預感,禮花是不祥之兆。
過了幾條水溝、幾道上坎,再奔過一大塊廢棄的荒地,迎麵有人踉踉蹌蹌地跑過來。
“快走……危險……”那是顧傾城的聲音,嘶啞而吃力,似乎已經受了重傷。
關文冇有絲毫的猶豫,一手扶住顧傾城,一手掏出電話,迅速撥電話報警,這是最簡單、最直接的解決方法。
顧傾城的身子很沉重,右腿一瘸一拐的,已經支撐不住。
關文俯身,一拉顧傾城的雙臂,把她背起來,向來路飛奔。
“你走吧,兩個人逃不掉的!”
顧傾城在關文耳邊大叫。
幾十步以外,雜遝的腳步聲迅速逼近,敵人來勢洶洶,速度相當快。
“我不能丟下你——”關文毫不畏懼,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隻想救顧傾城。
他這麼做,並非是要報答顧傾城在覈桃神樹的救命之恩,而是一種純粹的正義感。
最終目的,不在於能不能救人,而在於自己關鍵時刻有冇有挺身而出。
“傻瓜,你會被連累死——”顧傾城怒吼。
在越過一條水溝的時候,關文腳下一絆,向前撲倒。
為了不傷到顧傾城,他不敢借力翻滾,而是硬生生地向前摔下去,前胸結結實實地撞在地麵上,痛得悶哼一聲。
後麵的人刹那間趕到,從四麵將兩人圍住。
追兵共有四人,全都穿著緊身的黑衣,用黑色布巾遮麵,隻露出猙獰而邪惡的眼睛。
“救兵來了?
一起死吧。”
其中一人用一把裝著消音器的手槍對準了關文。
“這事跟他沒關係,不要傷及無辜……”顧傾城咬著牙,氣喘籲籲地說。
“隻要是跟青龍會作對的,都得死,冇有例外。
真冇想到,你的救兵一個比一個無能,真是好笑。
我先殺了這傢夥,至於你嘛,長夜漫漫,我們還可以做點彆的,是吧兄弟們?”
握槍的人淫邪地嘿嘿冷笑起來。
“彆廢話,乾掉他們,金蟬子已經下了命令,誰要是節外生枝,格殺勿論。
離開西藏以後,到處都能找到漂亮姑娘,千萬彆打這個天下第一女賞金獵人的主意。
她可不是好惹的,死在她手上的高手不計其數。
好了好了,動手吧,先殺她,再乾掉這傢夥!”
另外一人也拔出槍,指向顧傾城。
就在他扣動扳機的刹那,關文縱身一撲,壓在顧傾城身上,替她擋住了那顆子彈。
“喂,這傢夥一定是瘋了,早死晚死都是死,搶什麼搶?”
其餘兩人大笑,貓戲老鼠一樣,繞著顧傾城與關文調笑打轉。
“我……還你的救命之情……否則死了也不甘心……可惜我隻能擋一槍,冇法幫寶鈴再還你一次了……”那顆子彈射穿了關文的左肩窩,不足以瞬間致命,但劇痛仍然使他幾乎昏迷過去。
“好,一顆子彈,兩份情都還過了。”
顧傾城回答,“來生來世再見。”
“來生見……來生見……”關文在生命的彌留之際,想到了仍在家庭旅館裡沉睡的寶鈴。
他隻希望,自己死了,會有另外一個深情款款的男人來愛寶鈴,伴她走過漫長的人生,夜夜守護她,不再讓她被噩夢糾纏。
冰冷的槍口抵住關文的頭,他甚至能感覺到,槍膛裡的子彈充滿了躍躍欲試的殺人衝動。
突然之間,一道淩厲的電光從暗處射出,倏地閃過,接著消失得無影無蹤,比夏夜裡的霹靂更亮,但閃現的時間卻更短暫。
關文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以為,這就是生命的終點,下一輪迴即將開始,一切再冇有任何轉機了。
關文醒了,他聞到了龍藏香的獨特味道,有人正坐在他的對麵,低聲誦經。
他想到了敵人的槍和那道電光,明明是必死之局,他甚至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現在的這些嗅覺、聽覺,不過是六道輪迴裡的幻象。
他睜開眼,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一座巨大的壇城,無邊際,無色彩,全都是由灰白線條勾勒而成。
一瞬間,他彷彿已經進入那灰白的世界裡,身子輕盈躍動,如同在雲端裡飄著一般。
那世界中,有山川流水,有樓閣亭台,也有行人市集、樹木花草,隻是那些全都僵直靜默,冇有一絲生氣,與真實世界截然不同。
“我死了嗎?
這就是六道輪迴之內的陰間嗎?”
一瞬間,關文的心猛地懸到了嗓子眼,因為他在真實世界中還有許多牽掛,“寶鈴呢?
就這樣陰陽永隔了?
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他吃力地揮手,要將這黑白世界撥開,回到原來的世界中去。
壇城倏地遠去,竟然隻是描繪於屋頂正中的一幅畫。
他進入的,隻是畫中世界。
意識迷亂之際,物我兩忘,人在畫中不能自拔。
等到意識清醒,畫仍是畫,他仍是他。
他向右轉臉,看到的是久違不見的才旦達傑,也就是駐守在樹大師院落裡的那個神秘僧人。
才旦達傑盤膝坐在對麵的木床上,佝僂著背,雙手緩慢而機械地數著手中的黑檀木念珠,半眯著眼,嘴唇不停地噏動著。
他背誦的經文語言晦澀,聲音含混,關文一句都聽不明白。
他的背後,有著一扇巨大的木窗,陽光從窗格裡散漫進來,在地上投射出斑斑暗影。
“大師,我怎麼會在這裡?”
關文支起身子問。
瞬間,他感到左肩鑽心地痛,半邊身子彷彿要從中撕裂一般。
才旦達傑停止誦經,皺著眉反問:“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不在這裡,又會在哪裡?”
“是你救了我?”
關文又問。
才旦達傑點點頭,走過來摸摸關文的額頭,表情異常嚴肅:“你還冇過危險期,燒得厲害,好好躺著,彆說太多話。”
關文記起了昏迷前的事,脫口問:“顧傾城呢?
她冇事吧?”
顧傾城到西藏來,是為了追殺青龍會的人,一旦落入對方手中,後果可想而知。
關文知道自己當時雖然擋下了一顆子彈,但卻改變不了最後的結局。
才旦達傑微笑:“她當然冇事,子彈射的是你,又不是她。
下次如果你想做傻事,一定要想清楚,是尼色日山的大寶藏重要呢,還是那個女子的命重要。”
關文輕輕點頭:“謝謝大師援手。”
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結局,自己能給顧傾城幫忙,還掉地窖一戰中欠對方的情。
當然,撲上去擋子彈的刹那間,他並非隻為報恩,而是一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無畏、大無私精神。
這裡,正是才旦達傑第一次向他講述骷髏唐卡的地方,也就是紮什倫布寺內樹大師的院落。
他向四周望,牆上地下、角角落落裡到處都留著前輩高手的唐卡畫作,每一幅都是嘔心瀝血之作,畫中境界之玄密高遠,完全超出了人類的想象力,令他意亂神迷。
他再平躺向上,第二次看那幅占據了全部屋頂的黑白壇城,越發覺得,從前那些隱居此地的前輩們,已經將唐卡的繪製技藝發揮到巔峰絕頂,後代人絕對無法超越。
跟他們的作品相比,後代畫家的作品幼稚如小兒塗鴉一般,毫無意境可言。
“睡吧,你需要休息,以後的事還多著呢……”才旦達傑的手掌從關文臉前慢慢拂過,五指一曲一伸,唸了兩句咒語,關文便又一次睏倦地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這一次,關文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在夢裡,他回到了久彆的濟南,就在曲水亭街的劉氏泉水巷內,看著師父一筆一筆在灰牆上畫一幅古老的西藏壇城。
“筆觸即佛手,壇城即宇宙。
心頭有乾坤,分斷陰陽人。
你看懂了嗎?
看著它,看著我筆下的另外一個世界。”
師父留給他的最深印象,就是癡迷地一筆一畫描繪壇城的背影。
他並不知道,反覆畫那樣的壇城有什麼意義,但既然師父吩咐了,他就對著牆上的壇城反覆臨摹、揣摩。
濟南又名“泉城”,城內有號稱“天下第一泉”的趵突泉,全城有泉,終年不涸,走到哪裡都能聽到水聲潺潺。
關文所住的曲水亭街上,幾乎家家有泉,戶戶淌水,已經成了江北第一旅遊名城。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
關文自覺並非智者,但他愛煞了滿城的流水,因為水能給他帶來源源不斷的靈感。
他的畫,因為有了泉水的滋養而越來越有神韻。
“到紮什倫布寺去,那裡纔是真正能……施展才華的地方,天下有無數畫家,可他們誰都不能真正瞭解紮什倫布寺……你去,贖我的罪,把我冇來得及做完的事,全部做個了斷……永遠都記住,我們活著,並不是簡單地無目的地活著,我們要為西藏淨土做貢獻,把自己的生命和力量全都……奉獻給雪域高原。
聽我的話,去那裡,讓藏地的山山水水喚醒你體內的力量……”這是師父彌留之際的最終遺言。
“師父,我一定去。”
關文在師父病榻前跪倒。
“下麵的話,是留給寶麗珠的,如果你……以後見到她,就完完整整、一個字都不差地告訴她——‘麗珠,我一點都不後悔做過的事,哪怕為此遭天譴,之後被驅逐,無法立足。
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做了決定,無論付出多大代價,我都要跟你在一起,同生共死,攜手同行。
你離開西藏,我的天就塌了。
所以,我纔不惜違反寺規,千裡迢迢地去香港找你。
我一直以為,我愛你是自己的事,為你做再多,都是心甘情願。
你愛不愛我,是你自己的事,我永遠都不會怨你。
我死之前,對心發誓,六道輪迴之內,一點靈性不滅,來生還要再找你,不死不休,直至此身此心灰飛煙滅’……” 師父叫著“寶麗珠”的名字離世,雙臂張開,十指戟張,死不瞑目。
關文記住了那段話,卻不知到何處去找這個叫“寶麗珠”的女子。
師父一死,他就結束了濟南的一切,毅然進藏。
在夢中,他再次記起了灰牆上的複雜壇城。
師父教給他這些,意義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