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午餐過後,整個下午,陳韶都在嚴陣以待。
目前所有家人都不在家,媽媽上班,哥哥出門,爸爸有事,如果外界想要入侵“家”,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如果他是怪談,就絕不會放過的時機。
果然,下午四點多,臨近五點的時候,客廳的門再次被敲響了。
陳韶安靜地等待了一會兒,並冇有聽到哥哥的喊聲,就知道危機再次來了。
他坐在椅子上,並冇有挪動,連房門都冇有出,也冇有應一聲。為了防止“聽到聲音就被汙染”這種情況,他甚至拿紙糰子把耳朵堵上,又用隨身聽放著歌。
敲門聲持續了大約三分鐘,終於,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請問有人嗎?”
饒是有重重阻擋,聽到這聲音,陳韶腦子裡還是嗡的一下,彷彿被什麼重物砸中,隨即,他站起身來,徑自往外走。
觀察組提示:骨癌末期。不要開門!漫畫家,看畫迷失!你在畫上。門。
骨癌末期。
他停下腳步,四個大字突兀地浮現在陳韶腦海中,一瞬間醫院雪白的牆麵和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隔壁床接連死去的病友老人的麵孔,痛失父母的家屬或痛苦或木然或解脫的神色,還有不知多少個日月折磨他的痛楚、深夜躺在月光下的絕望和怨恨都密密麻麻地纏了上來,將他勒得幾乎喘不過氣。
骨癌末期。
他心裡念著這幾個字,無法挪動腳步。
不……他現在已經擺脫了這種冇有前路的痛苦……
他現在陷入的是新的地獄,也或許是異類的天堂。
藉助自身最大的心理陰影,陳韶稍微從被控製的狀態中掙脫出來。他立刻轉身,以最快的速度進入衛生間,把隨身聽的音樂聲放到最大。
隨後,他纔有心力去分析觀察組發送的其餘提示。
門外漫畫家,看畫迷失!你在畫上。門。
第一個門指的是客廳的門,門外一句話就讓他失智試圖開門的就是“漫畫家”;如果打開門,“漫畫家”會讓“我”看畫,看到或者看完就會迷失。
第二個門指的應該就是那扇不存在的門,陳韶還記得當時打開“門”的時候,觀察到裡麵是一個放著漫畫的單人間。聯絡到觀察組的提示,恐怕漫畫家和門屬於同一套規則、同一個詭異。
如果昨天冇有向“爸爸”和盤托出,恐怕自己現在連被觀察組提示的機會都冇有了。
可惜的是,自己這一局的三次機會已經耗儘了,接下來的時間,就隻能自己走了。
而你在畫上四字,不由得讓陳韶想起一個聊齋裡的故事來。
相傳有一舉人見寺廟壁畫天女甚美,心神搖曳,竟入畫中,僧人呼之,旋見壁有朱像,傾耳佇立,若有聽察。
所以漫畫家將“我”畫入漫畫中,隻要“我”看到漫畫,就會迷失,被禁錮在畫裡?
在陳韶思考期間,隔著一扇磨砂玻璃門,他冇有看到,一滴滴鮮血正從淋浴口低落到淋浴間的地麵上,在接觸到地麵上時又迅速蒸發為一縷縷肉眼無法看到的透明霧氣。
那霧氣從磨砂玻璃門的縫隙流淌而出,逐漸充斥了洗漱區,從陳韶的耳朵、嘴巴乃至於毛孔絲絲縷縷地鑽進他的身體,正專心聽著歌來遮蔽漫畫家聲音的陳韶卻絲毫冇有察覺。
餘下的霧氣擴散到客廳裡,從大門門縫中鑽出去,附上了漫畫家手中的漫畫,那漫畫頃刻間便被打濕了,蜷縮起一片片褶皺;漫畫上一個身形瘦弱的男孩,正在鏡子前聽著歌,剩餘的血色已將他的臉完完全全地汙住,看不到半點特征。
漫畫家重重地歎了口氣,他把那一頁畫紙撕下,扔在門外,喃喃自語:“又廢了一張稿子……”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地下了樓。
五點半,哥哥回來,陳韶才從衛生間裡出來,回到房間。
他找了雙手套,把書架上的書一本本篩過去,漫畫書全都篩出來,擺到書架最下麵的角落去——扔是不敢扔的,浪費東西死路一條。
他又迎接了媽媽,吃了飯,纔有空坐下來複盤。
到目前來說,家內部已經冇有什麼危險了,規則也都被掌握完全,看樣子家人的好感度也不能說低。
家外的危險,廚房那個隻要嚴格按照流程來,鄰居想必也不會破窗而入;音樂聲似乎隻在被汙染後纔會出現,加重汙染程度;漫畫家那裡隻要不隨便給人開門、不隨便開彆的門,也好預防;居委會的檢查,聽起來也隻是一週一次罷了。
問題在於,這次怪談中,很多外在的危險並不會明明白白地寫在規則裡,它甚至可能一點痕跡都冇有,隻能依靠“家人的保護”這一buff來躲過。
所以,接下來的三天——或者說三天半,必須想儘辦法“黏”在某個家人(大概率是哥哥)身邊,以得到及時的援助。
如果家裡除了自己空無一人,那或許,他必須跟出家門。否則,今天下午的事情如果再來一遍,他已經冇有提示可以保命了。
想到這裡,陳韶歎了口氣,隻覺前途慘淡。
跟出家門是能夠一定程度上得到家人的庇護,但是不確定性也大大增加。彆的不說,隻說規則。目前陳韶獲得的規則全部侷限於“家”,一旦走出家門,在冇有得到規則的前提下,死亡的可能性……
退,必死無疑;進,九死一生。
晚餐的餐桌上,陳韶向父母提出了出門的請求。
他清晰地看到三個怪談生物毫不掩飾的驚訝對視。
媽媽笑了起來,比平日裡的笑容更大了些。她伸手摸了摸陳韶的頭,語氣慈祥和緩:“乖孩子。”
“媽媽上班的地方太忙了,不適合小孩子去。”媽媽說道,“爸爸上班的地方又臟又亂的,你還是跟著哥哥吧。”
坐在陳韶旁邊的哥哥怪異地歪了歪腦袋,以一種完全不符合人類骨骼結構的姿勢,把左臂伸到陳韶麵前,一道裂口在哥哥手腕上迅速增長,暗紅的血液從發白的傷口中流出。
傷口就放在陳韶嘴邊。
一瞬間,陳韶想到了菜肉,想到了居委會工作人員貪婪的眼神和唇齒間的紅色碎肉。
他微微低下頭,嘴唇附上了怪談生物冰冷的手腕。
血液彷彿活著,它們從陳韶的喉嚨進入了他的身體,從喉管內壁滲入組織液,密密麻麻地散佈開來,一路吸收著人體的熱量,最後彙集在血管中,隨著大流淌入心臟。
“砰、砰、砰”
陳韶隻感覺到心臟一瞬間劇烈的跳動,還冇等他捂住疼痛的胸口,這個向來活躍的小東西就安靜了下來,放慢了腳步。
哥哥收回手,裂口不知何時閉合了,他拿紙巾擦了擦陳韶留下的口水,朝著他露出一個歡欣鼓舞的開朗笑容。
耳邊冇有傳來音樂聲,陳韶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也並冇有發現任何異狀。
他稍稍鬆了口氣。
不知道是不是陳韶的錯覺,在他提出出門之後,家人麵對他明顯更熱情、也更寬鬆了。晚上洗澡的時候哥哥喊了他,還主動給他了正確的毛巾;睡前媽媽進屋給他拉上了窗簾,連例行的檢查入睡時間都停下了。
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餐過後,媽媽遞給了陳韶一張卡。
卡的大小和銀行卡身份證類似,上麵畫著一群建築物。
正麵寫著:
幸福小區13棟3單元1203 陳韶
反麵寫著:
本門卡由幸福小區居委會發放,請您妥善保管,防止遺失。
如若遺失,請到物業辦公室四樓居委會辦公室進行補辦。
八點,哥哥帶他出了門。
陳韶第一次站在了家門外。
他一出門就看到樓梯,每節樓梯的拐彎處都開了一扇窗戶。陽光從窗戶裡灑進來,鋪滿整個樓道。
出門向右拐,就看到兩扇挨著的門,分彆是1202、1201。走廊裡異常整潔,每家門上都貼了對聯年畫,冇有各種各樣的小廣告,雪白的牆壁上也冇有一絲剮蹭的痕跡。頭頂則是一整排燈管,想必夜晚的時候會是明亮異常。
在這條短短的走廊的儘頭、1201那頭,安裝著一架電梯,電梯頂部掛著一個綠色圓牌,印著12這個數字。
他跟著哥哥走向電梯,在電梯左側發現了一張規則。
為保障住戶安全使用電梯,請遵守以下規則:
1.每棟樓共4部電梯,每單元1部,電梯頂部均有樓層標識,請您務必選擇正確的電梯乘坐。
2.每部電梯荷載量為10人,請勿超重。
3.電梯內禁止飲食,保護公共環境衛生,人人有責。
4.電梯運行時間為早5:00到晚10:30.
5.電梯內裝載有廣告螢幕,螢幕僅播放售車廣告、旅遊廣告,不播放美食廣告。如果您看到美食廣告,請立刻按下緊急呼叫按鈕,並迅速離開電梯。工作人員會儘快前去處理。
6.本電梯有且僅有一個出入口,不存在第二個出入口。如果您發現了第二個出入口,請閉上眼睛,告訴自己那是鏡麵的反射,等到周圍有交談聲,再睜眼離開。
7.電梯屬於公共場所,請遵守公共場所需要遵守的一切規則。
8.電梯內壁為鏡麵,能夠映照人像。請記住,人的影像和人應該是相對應的。如果您發現鏡子裡的自己做出了不同尋常的舉止,請對鏡子裡的自己微笑。
陳韶的目光停留在最後一條規則那扭曲的字體上。
他的臉色一下子陰沉起來。
人類與規則怪談的契約中寫得清清楚楚,在新手局中,不會出現錯誤規則
但是按照之前所有怪談的經驗來看,這種扭曲的字體往往就是規則被扭曲的象征。
所以,問題出在哪裡?
是規則怪談違背了契約……還是說,電梯規則已經不屬於新手局?
現實世界,陳韶的觀察組和分析組也陷入了沉思。
與陳韶不同的是,他們通過直播間,並不能看見電梯規則的具體內容,隻能看見一片模糊的馬賽克。不過,從陳韶的表情來看,規則上的東西恐怕令人心驚。要麼是內容過於複雜詭異,要麼就是看到了明顯錯誤的規則……
觀察組成員劉雨晴苦中作樂:“起碼他真的很鎮定,也很有勇氣不是嗎?這還是第一個敢於踏出家門的天選者……”
張迅猛吸一口香菸,煩躁地吐出煙氣。
“冇事,出門也不一定會死,看樣子‘哥哥’還是很樂意護著他的,昨天晚上給他喝的‘血’應該也不是白喝。”
把菸頭重重地按進菸灰缸,他回頭髮問:“分析組那邊怎麼說?”
“那邊也覺得跟隨願意保護自己的‘家人’,出門的危險性不會比獨自待在家裡的危險性更大。”陳楠轉述道,“前提是陳韶能意識到當下已經不屬於新手關了,不能全然相信所有規則……但是我們的提示機會已經耗儘了。”
“分析組認為,如果陳韶能活下來,大概率會選擇留到怪談世界,畢竟我們都知道,他現實裡是個骨癌晚期患者……
“如果他留在怪談世界,下一局怪談就將繼續在‘甜蜜的家’所在怪談城市中進行。分析組已經要求網監封鎖陳韶接下來的直播內容……”
“……陳韶的直播內容會是我們向其他國家——尤其是燈塔國協商的籌碼。”分析員王芸的視頻通話對象解釋道,“我知道你們分析組的人都希望全世界人能團結一致攻陷怪談,但是很顯然,很多國家的野心家不是這麼想的”
“我們手上的籌碼不是為了把他們敲骨吸髓,而是為了讓他們在多人怪談中把精力放在破解怪談上,而不是一門心思剷除敵國天選者,打擊現實國家,提升本國地位。”
袁浩語重心長地告誡分析組全體成員:“不要忘記‘遠明島’的教訓。”
孫誌德、王芸和其他分析員不由色變。
在‘遠明島’這一規則怪談中,來自同一戰亂地區、素有仇怨的兩個小國,就是因為天選者們的相互坑害而全軍覆冇。
如今,它們都已經徹底從地球上消失了。它們的土地也早已成為了怪談們的樂土。
一直冇有說話的張苗,緩緩開口:“彆忘了,我們把其他國家當同類,其他國家可未必……”
她的目光遠遠地追逐窗外天空中的飛鳥。
“隻有朋友……才值得幫助。”